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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翻閱著同事送過來檢閱的文稿,右下角不顯眼一排文字:「血色羅裙翻酒汙。」白居易琵琶行當中的一句。

 

 

 

  許久以前,當我高中三年級下學期,小雅的座位在我的左邊,上課中她那振筆疾書,有著纖長雪白指頭的右手,總是讓我心搖神馳。她一定知道我時常看她的手指,因為當我目光又注視她右手的時候,她的嘴角似乎有一絲甜甜的牽動。

 

 

  下課時我沉吟著:「血色羅裙翻酒汙。」剛剛學過的琵琶行當中的一句。「是哪一種酒可以紅到像鮮血一樣,把歌女的裙子染紅啊?」我低頭自語。

 

 

  「傻瓜,你弄反了啦,是鮮紅色的羅裙被酒濺灑弄髒了呢。」她清脆的聲音夾著一點鼻韻結尾,聽起來好不舒坦。

 

 

  「哎呀!錯得離譜,我沒有專心聽課。」我有點不好意思,是她的手讓我上課分了心。

 

 

  第二天早自修結束,她輕笑著遞給我一樣東西,是一方疊得比手掌還小的手帕。我愣愣接過來打開,淺淺水色的手帕中央有一片不到十公分直徑的淡紅紫色。她說:「昨天晚上我拿爸爸的紅葡萄酒倒一點在手帕上,就是這個樣子,不會很紅。」

 

 

  我將手帕放在上衣口袋,一整天似乎有股酸酸甜甜的味道由口袋中飄出。可是最奇妙的,還是那若有似無,很特別的氣息縈繞在鼻腔,向著更深處鑽去。一直到放學,她都沒有向我要回手帕。

 

 

  我把手帕珍藏了起來,好多年好多年。

 

 

  在我那個年紀、那個年代,葡萄酒是個浪漫的詞兒,可以勾串出好多遐想。此外,葡萄酒也是豪情,五代王翰的涼州詞:「葡萄美酒夜光盃,欲飲琵琶馬上催。醉臥沙場君莫笑,古來征戰幾人回。」

 

 

  豪情令人輕別離,「青青校樹……男兒志在四方」的畢業歌唱過,離別已然不遠。大學聯考在即,我不敢放縱幽情滋長。

 

 

  聯考結束,人群四散的慌亂馬路上,她走向幾十公尺外一輛剛剛停靠路邊的轎車,我感覺她拉開車門的瞬間,眼睛向後尋找了半圈,好像看到了我,定了一下,然後進入車內關上門,車,開走了。

 

 

  我落榜了,回學校探望導師的時候,老師輕嘆:「你和小雅是怎麼搞的,該考上都沒考上。」落榜令人喪志,但老師把我和她說在一塊,心中卻也甜蜜。

 

 

  第二年再度放榜,我在報紙榜單看到她的名字,很好的一個校系。我也到了台北唸書,跟她的學校距離不遠,曾經想去找她,始終沒有行動,因為,我不如她!

 

 

  她的手帕陪伴我很多年,直到我結婚,把手帕收放在一個箱子的底層,再沒拿出來過。幾年前大掃除被太太當作陳年雜物丟棄,我下班獲悉還急急奔到路邊垃圾堆翻尋。

 

 

  消失了,多年來飄飄渺渺情懷所依託的唯一物件消失了,今後只能向著記憶深處去探索小雅的一顰一笑。

 

 

  偶然有機會喝紅酒,酸甜香味似還相識,也依稀能勾出一丁點兒那不能形容的美妙氣息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  不久前出差,路過中部,在一家咖啡公司同幾位網路上認識的咖啡朋友小聚,老闆開紅酒待客。我雖不擅飲酒,但紅酒的味道總讓我神往。究竟是酸酸甜甜本來就可口,還是紅酒令我尋思到小雅的氣息,我無法分辨。那晚,我的臉微紅,想起「秋鬢含霜白,衰顏倚酒紅」,我已這一大把年歲,小雅可還窈窕?

 

 

 

  近幾年我愛喝咖啡,太太也陪我喝咖啡,我盡所能調煮可口的咖啡討好太太,而她也不吝情陪我每晚共享芬芳。尤其當孩子寄居外地讀大學,咖啡伴隨著我倆,較之早年相戀更能醉人。

 

 

  那晚,我在紅酒液面彷彿看到小雅,卻在咖啡公司濃郁的咖啡味中惦記著家中的太太。

 

 

  我輕拍腦門:「紅酒屬於小雅,淺淡幽遠,可以追憶,無緣相伴;咖啡是太太,芳郁甜美,日日相隨。」

 

 

  離開咖啡公司的時候,老闆追了上來,遞給我一個紙袋,內裝紅酒一瓶,他說:「紅酒很適合女人家來喝,這一瓶,送給大嫂的。」

 

 

  坐在旅館的床緣,我發著愣,剛才認定紅酒是小雅,咖啡是老婆,這個糟糕老闆要我帶紅酒送給老婆,不就混亂了?而且我還要出差到台北,這紅酒竟要塞在行李箱中跟隨我好幾天!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  第二晚在台北,走出飯店門口,手機突響,停在路邊和對方講話,結束後正待繼續走向捷運站,一個女人的聲音在我後面叫著我的名字,有點熟悉,卻很深沉震盪我的心。緩緩轉身,我僵住了,呼吸也停止了。

 

 

 

  「小雅!」

 

 

  一位端莊優雅、衣著素淨的女人正看著我,歲月是在她臉上留了痕跡,可是不明顯,她仍然像極了當年。她說:「果然是你,我路過這裡聽到一陣說話的聲音,果真是你。」

 

 

  我們就近在我投宿飯店的咖啡廳敘舊,我說:「我知道妳考上哪個學校,其實我的學校也在那附近。」

 

 

  「你為何沒有和我聯絡?」

 

 

  「我慚愧,我第二年也沒考好。」

 

 

  「你,傻瓜……。不過後來我們遷居到台北,放榜那段時間我又隨家人出國去玩,回來想找報紙看你考上哪裡,已經找不到了。」

 

 

  她又說:「好不容易輾轉知道你的學校,但人家女孩子,總不能厚臉皮去找你嘛。」

 

 

  我心痛惋惜:「她在乎我的,她在乎我的呀!」我一直捉摸不到當年她的心思。今晚證實她在乎著我!

 

 

  「小雅,還記得『血色羅裙翻酒汙』嗎?」

 

 

  「我都記得你的聲音,哪會記不住這句話?」她幽幽的低聲繼續說:「人家的手帕,還在嗎?」

 

 

  我臉紅結巴著說:「還在…,啊,不在了,我,我珍藏了好幾年,後來,後來遺失了。」

 

 

  我們緩緩聊著,桌上擺著兩杯咖啡,我望著小雅,咖啡香氣卻讓我想起每晚太太陪我喝咖啡的神情。

 

 

  小雅說她對紅酒也有難以名狀的神往,我鼓起勇氣說:「很巧,我樓上行李當中,就有路過台中的時候,朋友贈送的一瓶紅酒,還有,我那房間落地窗外的夜景很不錯…」

 

 

  我乍然停住了話,我在做甚麼呀?我以紅酒為藉口在邀小雅到房裡去嗎?咖啡老闆的話猶在耳際:「這一瓶,送給大嫂的。」

 

 

未完

 

 

 

2004年底停筆

 

 

 

 


 

 

 

 
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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