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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一年多前寫「十字路口的徬徨」,記述在永康奇美醫院北邊大十字路口,看到一位賣花老婆婆的事情,其實在那同時對十字路口的另一番景象也頗有感觸。


  不記得哪時候開始,起碼五年以上了吧,交通流量大的路口常有人在散發宣傳單,散發者多半年邁或身心輕微障礙;也有少數中壯年,皮膚粗黑,穿著極不體面,看似失業無收入;性別方面,則男略多於女。至於宣傳單內容,幾乎全是錢莊「鈔急好貸」的訊息。


  他們利用數十秒紅燈時機,穿梭於快車道向暫時停車的駕駛逐一遞送宣傳單。如果車窗原本開著,駕駛多半不會拒絕,甚至還伸手去接。倘若是關閉的,駕駛看到散發的人走近,會否按下車窗接單則不一定,車窗不開,宣傳單就吃「閉窗羹」送不出去。不管這次紅燈裡發了多少單子,在轉成綠燈之前,他們得快步走回路旁,等待下一個出手的機會。


發宣傳單算是求助於人,所以他們頗有禮貌,每到窗邊,就擠出一絲笑意,每遞送一次,不論成敗,都輕聲謝謝。有時候我發現笑意來自兩道憂愁的眉毛間,心中不免顫動。


  起初以為這樣穿行車陣很危險,觀察幾次以後略鬆一口氣,因為他們多數在車停以後才走出來,綠燈前回轉路邊,即使稍慢,因著汽車剛起步,駕駛較小心,車行也緩,不至於發生重大事故。倒是長時間呼吸髒污廢氣、聽聞引擎噪音,對健康絕對不利。


  發宣傳單當然有酬勞,想必不會優渥,如果家境過得去或別有營生之道,應當不會在艷陽下或寒風中期待一片片車窗的開啟。是否每隻遞送宣傳單的手,還要撐起養家活口的重擔,我無從知悉。我嘗試為每個人編織故事,故事當然坎坷,但針對一兩個眼中有紅絲、嘴唇泛紅汁、黃牙縫隙塞黑斑的男人,我難免推敲他拿了錢將先填補菸酒檳榔乃至嫖賭的需求。


  對於路口發送的宣傳單,我自以為不管它吹噓什麼事物,絕不可能令我相信購買,何況後來發現竟是錢莊的宣傳單,實在沒有理由收下來,這些單子只能當成廢紙,我何必浪費紙張呢?


  我駕車通常不開車窗,在路口遇著散發宣傳單的人走近,便假裝看別的地方。一次又一次,我緊閉車窗阻擋粗窳的手,堅拒「鈔急好貸」成為我的廢紙,卻也一次又一次發現人家小發財車的窗子開了、老舊無光彩轎車的窗子也開了,送貨箱型車的窗原本沒關,駕駛順手接過單子,而大卡車的壯碩司機臨窗向下伸出胖手,展露笑容等著持單的手奮力高舉,那舉手的人也笑靨燦爛。至於衣冠楚楚或駕駛光鮮轎車的也有人開窗,只是比較少。


  原來販夫走卒很能接受路口遞送的傳單,是他們想要了解單子裡面借錢的資訊嗎?應該不是。他們每天奔東逐西,收受相同宣傳單恐怕不只一兩次,為什麼還繼續拿宣傳單呢?或許是想幫助苦命同胞掙點微薄工資吧。台灣人真愛當「濫好人」!


  我開始思索,我若不接受宣傳單,宣傳單不會因為我而減少印刷。如果我接受了,送宣傳單的人可以賺得幾分錢,可以早幾秒鐘結束工作回到親人身邊,「鈔急好貸」虛擲一張在我這裡,便減少一次引誘別人借高利貸的機會。當然,我接收宣傳單可能幫助眼中有紅絲的漢子去買醉,也可能鼓舞錢莊繼續做宣傳,更可能促使命運多舛的同胞在路口的煙塵裡踉蹌。


  又碰上紅燈了,手持宣傳單的人朝我走過來,我徬徨,是接受呢?還是不接受?


  不記得哪時候開始,我也按下車窗伸手做「濫好人」,我想起那首感人的台語合唱曲「阮若打開心內的門窗」。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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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zinfa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6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