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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來過我家的朋友,大概會發現我家「有點亂,卻又不會太亂」。是的,這個家的女主人和男主人生活態度很隨興,很懶得費時間來整理家務,我們覺得生活適意就好,如果訪客看不慣,那是他自己的事,下次還願不願意來蒙受視覺委屈,聽其尊便,我們不好勉強,這正是「花徑不曾缘客掃」。


  我家的亂,牆壁排名第一,壁面陳舊不說,角落還有水泥斑剥。更特別的是處處筆痕和貼紙,以及東一塊西一張沒頭緒的紙頭、繪畫、匾額;誇張的是一幅面積頗大的卡通圖案,總讓別人以為我家還有幼齡小朋友。略加端詳,所有這些,顏色都不鮮豔也不新穎,可見存在已非一年半載。


  牆上林林總總,絕大多數是兩個孩子小時候的傑作,或是女主人為了取悅孩子而貼上去的圖樣。我家從未禁止孩子在牆上塗抹或拼貼物件,不過孩子很有分寸,盡量拿鉛筆或細筆塗寫,事後通常可用橡皮擦拭去,縱使不能去除,痕跡也不太驚世駭俗。至於貼著的紙張作品,隨歲月輾轉,破損了逐一撕去,便留下膠帶和漿糊印記。


  我們不想為了使牆面光鮮而清除孩子童年的塗抹拼貼,因為凝視「雪泥鴻爪」,可以與過去的人事物甜蜜邂逅,那是我們心中最豐富的資產。我反而憂慮,如果來日必須整理舊居,必須重新粉刷牆壁,那完整無暇的空白,將使我的思維成為「家徒四壁」。


  這樣縱容,我家有沒有培養出小畫家呢?沒有。沾得上邊的僅是老大取得長榮中學國中部「美術資優班」就讀資格,然而入學考試的時候僅考學科,沒有考術科。幸好是這樣,否則我家孩子的美術天份極度貧乏,如果考術科,他絕對進不了那個班級,日後的教育歷程可能與今日殊異!


  既然稱為「美術資優班」,總得做做樣子,所以比一般班級多安排了些繪畫與書法課,照片上裱框起來的畫就是那個時期的作品。


  至於照片下端的毛筆字「福祿壽」呢?啊!那在我心中沉澱著悲痛的往事,就要滿八年了。


  2001年一月二十四日,是農曆辛巳年的正月初一。大約是除夕當晚或前一晚,就讀高三的大兒子說:「好久沒寫毛筆字了。」遂張羅紙筆寫起來,早年學藝未精,復加長期荒疏,寫來當然不好,勉強挑一張貼在我爸爸座位對面的牆上,說是要祝爺爺健康長壽,老人家看了,好高興啊!


  爸爸的氣喘病已經沉重,但那幾天狀況很好,加上位於台南科學園區的一小塊祖地,因為政府徵收,雖然有賠償金,但是家族浩大,族內辦理均分手續很繁複,好不容易在農曆年前完成,我代替父親領了他該得的七萬多塊錢,在一月二十日下午交到父親的手上。那幾天他心情好極了,說這些錢要分給兒子、媳婦和孫子,還一一包成紅包,但沒一個人願意領受,都說要他留著運用,為此,爸爸微有慍色。


  除了這一丁點波折,在「福祿壽」大紅字畫前面,我們度過美滿豐足的大年夜。


  大年初一,爸爸雙眉緊蹙,看來極為痛苦,他直喊肚子痛,以為是胃腸的老毛病又起,趕忙吃經常備用的藥物,無起色,我們手忙腳亂為他按摩,甚至到西藥房買其他藥物服用,也無改善。我主張到醫院就診,他不願意,原因有兩個,一是大年初一上醫院不吉利,另一是考量入院以後,我留在醫院看護,初二就無法帶太太與孩子回我岳父的家。


  入夜腹痛更劇,非上醫院不可了,到達奇美醫院急診室,夜已深沉。四天後,以腸阻塞動手術,後來併發心肺衰竭去世。計算他入院醫療,健保之外的自行負擔,以及僱請看護費用,大約七萬塊錢,與爸爸所得到的祖先遺產相符。我們過年前不願意收受爸爸的大紅包,要他留著自己用,竟成了爸爸的最後一筆醫療費!


  「福祿壽」貼在那裡快八年了,每次抬眼望著,就想起這番往事,我不會無端把它撕掉。至於太太和孩子,每逢年終清潔也沒動手除去,我不明白他們心中所持的理由。


  而這張毛筆字還會貼多久呢?我不知道。
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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