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月十四日,屏東咖啡園的李先生伉儷,帶了四包烘焙好的台灣咖啡豆來與我們夫妻共享,作了一番「變形杯測」,就是用手沖的方式試喝,後來還選其中一支豆,以幫浦機製作拿鐵。
個人關注台灣咖啡不算晚,不提多年前在古坑與蕙蓀所買過喝過,血統可疑的台灣咖啡。2002年,媒體早在密集報導台灣咖啡,一次經過嘉義山區,看到滿山檳榔,檳榔葉稀疏,檳榔樹冠與地表的距離甚大,不利水土保持,我突發奇想,認為檳榔樹下種咖啡,既可減少土壤沖刷,咖啡也能因為檳榔的遮蔭而提高品質。此外,2003年底我還做了扇平咖啡水洗和華山咖啡日曬處理,算是走在近年台灣咖啡風潮的前半段。
國人普遍有「近廟欺神」的心態,我沒例外,初聞台灣咖啡,幾近乎是嗤之以鼻,認為台灣憑什麼可以種出像樣的咖啡?後來有人說台灣的農業技術世界一流,幾年內一定可以「超英趕美」,生產全世界最高品質的咖啡;狀況外的政府官員和媒體工作者跟著起哄,誇口台灣咖啡媲美藍山咖啡。我仍是一貫帶著鼻音說:「這些人幾個喝過真正藍山咖啡?幾個懂得咖啡的好壞?這樣蒙著眼睛說大話,與一百年前中國義和團用符咒對抗洋槍大砲,豈非如出一轍?」
後來總算有人講出比較理智的話,認為台灣種咖啡當然可行,但必須要虛心學習,好好研究別人的種植與採收後處理技術,畢竟人家種咖啡好幾十年,咖啡更是他們最重要的經濟作物,必然有太多足資師法之處。不過談到後來,大家還是憂慮台灣工資過高,就算能夠生產好咖啡,成本導致售價偏高,消費者如何接受?
說來可笑,我不懂裝懂、人云亦云,風涼話高談闊論得嘴角的泡沫都結塊了,也只是個局外人,根本沒資格說三道四,現在回想起來,真是羞愧到自我厭惡。
與李先生結識於網路,真正來往才半年多,但是一見如故。他略比我年長,成長過程真正在台灣的土地裡打過滾,特別的是他具有神職背景和高學歷,還有一段時期在菲律賓、泰北等地學習與服務,與他相處,多種因緣揉合散發的本然氣質、誠摯關懷和睿智談吐,令人如沐春風,最近我們時相往來,我敬他如師、如兄、如友。從他那裡,我原本膚淺的台灣咖啡認知略有增長,我也比一般人有機會多喝到幾個不同產地及不同產季的台灣咖啡。
附帶說明一點,依據李先生的說法,現在種咖啡的台灣人很多,台灣咖啡豆已有滯銷現象,而消費端的購買意願仍強,舖貨點卻不多,縱有機緣買到台灣咖啡,價格頗高,弔詭的是這些高價台灣咖啡不一定是真正台灣咖啡。這樣看來我簡簡單單就能喝到多量台灣咖啡,可不是一般人辦得到的。
何以李先生能有這麼豐富的咖啡知識?他怎麼能夠拿到這樣多的台灣咖啡?原來他自己就是咖啡農夫,他還販售咖啡脫皮機和咖啡脫殼機,時常要去各莊園安裝與維修機器,對於台灣咖啡種植界的了解,大概無人能出其右。
他現在最了不起的身分,我認為應該是「咖啡宣教師」,這工作必須具備知識,必須很熱心,必須很辛苦,卻不一定有物質上的酬傭。
目前政府單位及農政組織在台灣咖啡的著墨,幾乎都是嘉年華式的觀光大拜拜,這樣做並非一無是處,最少是建立了大家對於「台灣咖啡」這四個字的印象,激起民眾消費台灣咖啡的意願,也為台灣咖啡將來結合觀光休閒產業的契機找到了入口,但這多數是屬於後段的行銷工作,眼前還必須努力讓台灣咖啡的品質提高、讓種植的成本降低、讓種植行為與環境生態相容親和才是。
官方和半官方,包括學術單位,在這基本功上面的耕耘只是少數,咖啡農民只好摸著石頭過河,各憑本事與運氣了。
幸好李先生離開牧師職務以後,自己種植咖啡,知識份子務農,比一般農民更企圖尋找知識理論。由於外文底子深厚,他比一般農民更輕易而大量涉獵咖啡大國的種植文獻,他沒有藏私,他將知識消化以後,配合自己種植咖啡的觀察和心得,用中文一篇一篇撰述出來。遺憾的是李先生的咖啡園在經營上產生「非農業問題」的挫折,一度鬱悶灰心,恰好網路部落格興起,讓他及時找到宣洩的管道,他勤奮筆耕,淡忘痛苦,咖啡種植知識因而加快腳步發表,內容遍及品系、種植、營養、病蟲害、生態、採果、後製作、貯存、行銷……等等等等,而且還在持續大量增加,有心種植咖啡的朋友,在他的部落格裡面,都能找到豐碩的參考資料。
我們常把「台灣奇蹟」掛在嘴邊,台灣奇蹟的確經常發生,但那是早期,近來稀少了。台灣人的勤奮和教育普及,是造就台灣奇蹟的兩大動力,如果這兩個力量繼續存在,說台灣咖啡將來可以媲美夏威夷可那咖啡甚至牙買加藍山咖啡,我不會再譏為「義和團」,我樂觀的期待著。
今天,已經有人把咖啡大國的種植與製作技術,加上個人的實作經驗,大量整理出來,減少業者暗夜摸索,並且受困於ABC關卡的煩惱,有心於創造另一個台灣奇蹟的朋友將可節省很多時間,而且也能利用這個站在李先生肩膀上的機會,看得更遠、思考更廣、發揮得更好,若能進而無私奉獻,將研究知識嘉惠更多農民,形成良好的知識農業環境,則世界的咖啡歷史一定會因為台灣咖啡的興起而更加精采。
我觀察到他過去擔任牧師,現在還存著「職業病」,就是不遺餘力宣導,將咖啡知識像傳播宗教福音一般熱心推展,我在一旁看著有趣,私底下稱他「咖啡牧師」,我不知道他樂不樂意接受,也不明白這樣有沒有禁忌或不妥,在他面前我始終不敢直接如此招呼。
最近他宣教的主題之一,就是建議咖啡農友採用「半水洗處理法」,說這樣可以改善台灣咖啡濃稠度不足的缺點。這並非空談,有人這麼做了,而且看到了希望。
好不容易要談回來「杯測」這個主題了,還先做說明,這不是真正杯測,而是利用手沖式沖泡咖啡所做的「變形杯測」,或可說是「非典型杯測」。
十月十四日的四包咖啡豆,都是嘉義「泛阿里山」山地的咖啡,來自三個咖啡園。A園的豆子做了full city烘焙(簡稱A1)和full city+烘焙(簡稱A2),B園、C園也都是full city+烘焙。A1、A2和B是同一個農夫種植,A園種植位置比B園高,值得注意的是都在相同的工作地進行採收後處理程序(脫皮、乾燥、脫殼、篩檢),而且採用半水洗法處理。至於C園,是去年的豆子,先前喝此豆淺焙,令我印象深刻,據知是採取一般的水洗法。
「非典型杯測」的結果,A2讓我們嚇了一跳,它的口感複雜度、甜度和穠稠度都非常高,尤其濃稠度之高,我在以前接觸的進口豆當中也很難發現,我很快想起兩三年前喝過的印尼Toraja,明明豆色不深,沖出來的湯汁卻是深深的棕黑色,口腔中的油脂感明顯,咖啡杯底殘汁的流動似乎凝滯了。
不過我們也發現特異現象,這豆子磨粉之後的乾香,沖泡之後的溼香,以及啜吸之後鼻腔的感受,都帶著特殊氣息。我們沒辦法判明這些氣息究竟是加分還是減分,我個人傾向於減分。
幾個人再回憶一下,A1、A2、B三款豆子,縱然不同批次烘焙,而且A、B還來自不同的咖啡園,那種特殊氣息都存在,只是強弱不同,或是結合了其他氣味以後略有變化,但本質分辨得出來。但當我們喝C款豆的時候,風味就截然不同了。因而我們推理,這氣味是採果以後在處理至貯存的這些程序中形成的。
我們嘗試分析,有幾項推測:
1. 咖啡農夫刻意加料,這在外國咖啡界發生過,國內製茶業也存在過,若是這樣,是很不好的行為。李先生認為這位農夫才剛起步,很有進取心,應該不會做這種事。
2. 工作環境的影響,咖啡園主原先種茶,工作環境和貯存空間長期處置茶葉,茶葉氣味、茶葉粉塵影響到處理中的咖啡豆。
3. 處理欠缺經驗或處理不當,尤其最近台灣雨量特別多,幾乎天天下雨,缺乏陽光,乾燥時程拉長,使得咖啡豆發出不好的味道。最遭的情況,是長了霉,捨不得一年心血付諸流水,勉強處理,繼續出豆。
以上都是推測,沒有證據證實。當然我們也可以懷疑半水洗方式形成了怪味,但基本上不應該負面看待半水洗法,半水洗法不是李先生發明的,國際上使用此法的咖啡莊園逐漸增加,我喝過進口半水洗豆,也喝過屏東德文地區的半水洗台灣咖啡,表現都算優異。我倒是認為半水洗處理到乾燥階段,果膠附著在豆殼上面,相對於完全水洗法,豆殼上的果膠已經清除乾淨,半水洗法在乾燥時程的作為,更是不得延擱。
排除「怪氣味」的影響,這支咖啡豆的本質很好。要避免怪氣味不難,改善作業環境就能解決,但本質好的咖啡豆卻很難得。
由這裡,我樂觀期待台灣咖啡綻放光彩,但我知道前面路途仍遠,險阻層層疊疊,所以我對於台灣咖啡耕耘者的勇氣極端佩服、也對他們極端尊敬。
留言列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