媽媽逝世將滿一個月，今天下午，我躲到洗手間哭泣。二十幾天來，心中兩股力量在拉扯，左邊驅策自己趕快跳出陰霾，右邊戀戀不捨媽媽恬靜的身影。
六年前，爸爸離開以後，差不多一年的時間，談話中想起爸爸，聲調常很難自制。這一回，我以為自己夠堅強，可以很快平復，當我和親友談論媽媽，而能面色不改、語氣平穩，就更加強我的信念。
我似乎失算了。
爸爸辭世，是我第一次遭逢悲痛，打擊雖大，但我把親情轉而專注於媽媽，目標具體，情緒平復緩慢卻很踏實。這次，第一時間的哀傷倍於六年前，我盡力調適，不讓自己消沉，生活型態恢復很快，朋友時常來訪，上星期日甚至到屏東曬太陽。
但是思念媽媽，還是一陣一陣湧漾起來。媽媽走了的第三天，我就想念了，想她離家多日，此時在殯儀館裡，與我們分隔兩地、殊途陰陽；出殯後更想念她，想她再無聲音再無實體讓我耳聞目視。
我也夢見媽媽，大約十天前，夢境裡的家是所有過去的家的綜合，家中很多人，媽媽病重臥在家裡一側的房裡，忽然睜開眼睛緩緩下床，兩腳尋著拖鞋穿上，步伐輕慢，有點搖晃，走向另一側起居室中的爸爸，爸爸和媽媽年輕而清瘦，似乎回到幾十年前的模樣，所有人都為媽媽能夠活過來而高興。
再隔一日，天將拂曉，現在居家的廚房成了電腦室，我正使用電腦，忽聞一陣開朗帶著笑意的話語，那是媽媽的聲音！我雖興奮，頓覺不可能。又一陣笑語，自隔室媽媽的床上傳來，趕緊奔到床前，可不正是媽媽和我的一個兒子臥在床上？孩子高長的身軀將媽媽擠到床角，頭部反過來朝著床尾，兩個人似乎很愉悅，我蹲下來摸著媽媽的身體、捉著媽媽的左上臂，確認媽媽存在，並非夢境，我很高興，握得更緊實，正待開口說話，非夢境的夢境，仍是夢境，夢，醒了。
這幾天，總回憶帶媽媽到奇美醫院二樓門診區候診，媽媽靜坐輪椅上，神態祥和，她那麼信賴兒子媳婦帶她來看醫生，更信賴醫生高明的醫術能夠解除病痛，可是……。我辜負媽媽！感覺像是我遺棄了媽媽，未讓媽媽平平安安回家！
在最後辰光，眼角含淚不再說話的媽媽，她還相信我嗎？
好想直奔奇美醫院二樓，好想再到我們最常逗留的牆邊、柱邊，或許上次門診，我們果真將媽媽遺忘在那裡，她還在奇美醫院二樓等候我們呢！
我幻想，奔上二樓，孤單的媽媽就在柱邊，雙眼空泛注視前方地板，知覺到我走近，抬頭望我，逐漸綻放燦爛笑容，而我愧疚含淚說：「媽，沒事了，我們回家。」推著輪椅走向電梯……。
終究，我必須面對現實，媽媽的確走了，我如何悲傷不捨，都無法改變現況。我毋寧說服自己，相信媽媽到了另外一個世界，極樂世界，她在那裡無憂無慮，當然更無病痛。
媽媽，別來無恙？
是的，別來無恙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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